李叔同与妻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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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近百年文化发展史上,李叔同是一颗放射着奇异光芒的耀眼星斗:他最早将西方油画、钢琴、话剧等引入国内,最早用五线谱进行音乐教学,创办了中国最早的话剧社;他擅长作诗填词、书法、绘画、篆刻、音乐和表演……

李叔同扮演的京剧角色

文人相轻,可是鲁迅、郭沫若却以获赠他的字幅为荣,同时代的知名文人这样评价他:

“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,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,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!”林语堂大师钦佩地说。

“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,我从来不是的,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的外面,我是如此地谦卑。”著名作家张爱玲如是说。

林语堂先生

作家张爱玲

1918年初,李叔同悄然在杭州出家,遁入空门,法号弘一;消息传出,震动了整个中国知识界,震动了海内外……

今天,我们叙述的是李叔同出家和日本妻子的生离死别。

虎跑寺远眺

曾经风流,独独和日本妻子朝夕生活了12年

李叔同和日本妻子雪子的爱情旅程,要从他留学日本说起。

1905年春,李叔同的母亲因病在上海逝世。他送别母亲后,丧魂落魄,悲痛万分,决定到日本去留学,寻找新的人生旅程。

1905年秋,26岁的李叔同考取了东京美术学院,于是离开上海东渡日本。那天,他在日本居所的画室里画画,突然发觉窗外有什么东西飘然而过,他本能地抬眼往外张望,看见一个姑娘的美丽倩影。他情不自禁地搁下画笔,冲出画室,和她打招呼。

她微笑地站了下来。

他用日语夹着手势和她沟通,激动地邀请让她做裸体模特儿。

“这这……”她十分惊讶,满脸羞涩,“让我想想。”

聊了一会儿,李叔同知道她是房东的女儿,名叫雪子。

几天后,她笑容可掬地走进了他画室,第一次在异性面前脱下衣衫,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。他示意她斜坐到床上,脸向后微侧,作出半回首的姿态;左手自然地支撑,右手随意地摆放……

李叔同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勾勒起来,她在他的笔下鲜活起来……

她成了他的模特——每次画毕,他会让她评价一番画作,然后,他会倾心弹琴一曲,直抒胸臆……

她明明知道他18岁时遵奉母命与茶商之女俞氏结婚,有妻有儿,可还是忍不住爱上了这位中国才子……

李叔同为她画了多少画很难知晓,我们现在能够看到他的唯一人体作品就是《出浴》:一位浴后的半裸少女坐在椅子上,双手扶把,袒胸露乳,眼睛微闭。李叔同回国时带回了这幅画,据说,那半裸女子就是他妻子雪子。

作品《出浴》,据说裸女就是雪子

李叔同东京毕业照,前排中立者就是李叔同

1911年3月,李叔同在东京美术学校毕业,他携带朝夕生活了近6年的日本妻子雪子归国,把她安置在上海居住。

李叔同北上天津执教并创办报刊,每逢假期就返回上海和妻子雪子相聚;不久,他就职浙江师范学堂,担任绘画及音乐老师,每逢周末,就兴冲冲地赶回上海家中,而妻子雪子总是期待地等着他归来——就这样,他们又在一起生活了6年。

李叔同曾经风流,可他和其他女子都是一阵风地爱过,并没有达到同居的地步。1898年10月,李叔同离开了天津的大家族,奉母携眷迁居上海,先是赁居于法租界的卜邻里,后来搬入了许幻园先生的“城南草堂”。他在上海遇到了上海诗妓李苹香,一见钟情,隔三差五地在她的闺房席地而坐,和她诗酒唱和。1901年秋,李叔同考入了上海南洋公学特班,除了上课,他一有空便朝她的香阁飞奔而来,而她总是坐在屋内等他。他远赴日本留学,临别时,他赠她七绝四首,她同样以诗回赠。从此,那一段感情就如风飘逝,如云消散。和雪子,李叔同和她一起共同生活了12年,并且有了可爱的儿子,如今,他突然要出家,如何安排妻子雪子呢?

李叔同在上海的相爱李苹香

晴天霹雳,丈夫最后的家信居然是绝交书

那是一个炎热的日子,雪子突然收到丈夫李叔同托人转来的信,她顿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。她很奇怪,夫妻有什么话不可以说,偏偏要写信呢?

她打开信,果然是丈夫熟悉的字体,丈夫叫过她一声后,直接表白道:

关于我决定出家之事,在身边一切事务上我已向相关之人交代清楚。上回与你谈过,想必你已了解我出家一事,是早晚的问题罢了。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索,你是否能理解我的决定了呢?若你已同意我这么做,请来信告诉我,你的决定于我十分重要。

对你来讲硬是要接受失去一个与你关系至深之人的痛苦与绝望,这样的心情我了解。但你是不平凡的,请吞下这苦酒,然后撑着去过日子吧,我想你的体内住着的不是一个庸俗、怯懦的灵魂。愿佛力加被,能助你度过这段难挨的日子。

做这样的决定,非我寡情薄义,为了那更永远、更艰难的佛道历程,我必须放下一切。我放下了你,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。这些都是过眼云烟,不值得留恋的。

我们要建立的是未来光华的佛国,在西天无极乐土,我们再相逢吧。

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,我将不再回上海去了。我们那个家里的一切,全数由你支配,并作为纪念。人生短暂数十载,大限总是要来,如今不过是将它提前罢了,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,愿你能看破。

在佛前,我祈祷佛光加持你。望你珍重,念佛的洪名。

叔同戊午七月一日

雪子大为震惊,几乎要晕倒。啊,丈夫说过想出家,总以为他是说说而已,没有料到居然真的做了。她想起一幕情景,丈夫让她弹琴,他自己唱他自己作词的美国音乐家福斯特作曲的《送别》歌曲:

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

晚风拂柳笛声残, 夕阳山外山。

天之涯,地之角,知交半零落。

一壶浊酒尽余欢, 今宵别梦寒。

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

晚风拂柳笛声残。夕阳山外山。

丈夫的好朋友杨白民先生给了她一些钱和李叔同自剪的一绺胡须,说那是李叔同托他转交的,并且说,“李叔同拜托我将您送回日本。”

“我不要回日本,我要见丈夫,我要丈夫回来!”雪子泪水奔涌,激动地大声呼喊。

李叔同好友杨白民

妻子痛哭,李叔同坐在船上始终没有回过头来

查检历史档案资料,有多个李叔同和日本妻子分别的版本有,有两个版本还比较可靠,让我们一一说来。

版本之一是——

雪子找到李叔同上海老朋友杨白民,不解地问他:“日本的和尚是允许有妻室的,为什么李叔同要送我回日本呢?”

杨白民只好以中国佛教界的“中国特色”向她解释。

“我要到杭州去见李叔同,并请您立即带我去!”她含泪恳求。

杨白民无奈,只好带着雪子来到杭州。杨白民把她安顿在旅馆,只身先到虎跑寺去通报。

“好吧,既然来了,就见见面吧。”李叔同说。

会面地点约在杭州西湖边上的某家旅馆,李叔同按时来了,杨白民就出去散步,留下他们夫妻俩单独交谈。

交谈的具体内容已经无从知晓,透露出来的细节是,李叔同送给妻子一块手表,以此作为离别的纪念,并安慰说:“你有技术,回日本不会失业的。”

会面结束,李叔同雇了一叶轻舟,离岸而去;雪子望着渐渐远去的小船,失声痛哭;李叔同只是留给妻子一个背影,始终没有回过头来,直到小船在雪子的视线里消失……雪子悲痛地回到上海,然后回日本去了,从此再无任何消息。

版本之二是这样叙述的——

雪子听闻丈夫出家,要求李叔同好友杨白民夫人、黄炎培夫人,一起陪她去杭州寻找李叔同。她们连续奔波,最后在杭州虎跑寺庙里找到了落发为僧的李叔同;雪子恳切要求他到岳庙前临湖素食店吃一顿素饭聚聚,李叔同答应了。

虎跑寺景色之一

席间气氛沉重,大多数时间大家都默默无语,李叔同不主动说话,有问才答,他一直没有抬眼看三位女性,他尤其不敢看妻子,他怕她那双朦胧的泪眼勾起往日的感情爱恋,扰乱了他那颗归依佛祖的净心。

“叔同——”雪子叫唤道。

“请叫我弘一。”李叔同纠正道。

“弘一法师,请告诉我什么是爱?”雪子眼睛里都是泪水。

“爱,就是慈悲。”李叔同淡淡地回答。

“先生,你慈悲对世人,为何独独伤我?”雪子悲痛地问。

李叔同没有回答。

饭罢,李叔同即告辞归庙。三人把他送到船边,看着他一人上船。船驶离岸,一浆一浆荡向湖心,李叔同至始至终没有回头;待到船只消失在远方,雪子忍不住放声大哭,这时飘来远处寺庙响起的悠悠的钟声……

飘渺的西湖,留下了多少喜悦和惆怅

补充两个小故事。

故事之一,李叔同出家,有一位姑娘天天来寺里找他,求他还俗,她求嫁给他。他用一种很遗憾的语气对那姑娘说:不是我不肯接受你,怪只怪我们相遇太晚了,今生没缘分呐,只有对你无情了。她看着弘一法师(李叔同)决绝的神情,哭着走了,从此不再来打扰弘一法师了。

故事之二,1922年农历正月,弘一法师收到二哥的来信报丧,李叔同的发妻已于正月初三去世。他和发妻生活过几年,生有两个儿子,他表态说过几个月为了亡妻回天津一次,可是后来还是没有成行。

弘一法师手书的《心经》

弘一大师用过的书桌

弘一法师睡过的床

1942年10月,李叔同——弘一法师病重弥留之际,告诉身边的弟子道,“你在为我助念时,看到我眼里流泪,这不是留恋人间,或挂念亲人,而是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。”

10月13日,他在一张用过的小纸上写下了最后的绝笔------“悲欣交集”。 三天后,弘一大师在念佛声中安详圆寂。

“悲欣交集”——有没有对前尘旧爱的一丝挂念呢?

弘一法师绝笔

李叔同出家后重游上海留影

弘一法师58岁慈照

弘一法师舍利塔